暮色像被揉碎的紫绸，缓缓笼罩长安城。西风卷着梧桐叶掠过朱雀大街，却在街角骤然停住——那里，一排排士兵正整装待发，铠甲上的鎏金在夕照里熔成流动的火焰，将半边天空染成灼目的金黄。金属的冷光与秋日的暖晖交织，仿佛整座城都被镀上了一层不朽的华彩，连空气里都浮动着金箔般的亮片。
阿远攥紧手中的长矛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这是他第一次穿上黄金甲，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，像一块烧红的炭火烫在心里。铠甲的重量压得他肩膀发酸，可胸口的骄傲却比任何 burden 都更沉重——他是长安禁军的新丁，能披上这身象征皇权的甲胄，是多少人穷极一生也得不到的荣光。
“小子，别晃！”旁边的老兵拍了拍他的肩甲，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，“皇上要阅兵了，给吐蕃使臣瞧瞧咱大唐的威风。”阿远抬头望去，远处大明宫的方向飘来御香，混着金属的腥气，呛得他喉咙发痒。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塞给他的布包，里面是块晒干的桂花糕，如今已被汗水浸软，黏在铠甲内侧，像块温热的补丁。
街角的铜锣突然敲响，三声急促的闷响后，鼓声如雷滚过城墙。士兵们齐刷刷迈开步子，铠甲的摩擦声汇成潮水，淹没了市井的喧嚣。阿远跟着队伍前进，目光扫过两旁的百姓：卖胡饼的老婆婆举着竹筐愣在原地，篮里的芝麻撒了一地；玩蹴鞠的孩子停下动作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闪光的甲胄，嘴角还沾着糖稀；甚至路边的乞丐都直起腰，用破碗接住从铠甲缝隙漏下的阳光。
“看呐，那是黄金甲！”有人喊了一声，人群立刻骚动起来。孩子们挤到前面，伸手触摸铠甲的边缘，却被老兵喝退：“别碰！这是皇上的东西！”阿远的脸颊发烫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甲胄，忽然觉得这身金灿灿的壳子像个牢笼，把他和那些仰望的目光隔开了。
队伍行至朱雀门时，皇帝的车驾缓缓驶来。明黄色的帷幔掀开，李世民端坐在车上，龙袍上的金龙仿佛要扑出来。他挥了挥手，士兵们便齐声高呼：“吾皇万岁！”声音震得地面发颤，阿远的耳朵嗡嗡作响，却看见皇帝的眼角有了细纹——那是一位经历过太多征战的帝王，眼神里藏着疲惫，却又被黄金甲的光芒掩盖。
“启禀陛下，禁军已集结完毕。”将军单膝跪地，盔甲与地面碰撞出火星。皇帝点了点头，马车继续前行，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。阿远望着车驾远去的方向，忽然注意到路边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工匠，正蹲在地上修补一件掉漆的铠甲。那铠甲早已褪色，露出里面的铁锈，和老工匠脸上的皱纹一样深。
后来阿远才知道，那老工匠叫李叔，是大唐最好的甲师。他曾为太宗皇帝打造过全套黄金甲，却在玄武门之变后被贬为庶民。“这甲啊，”李叔擦了擦手上的油污，指着阿远身上的铠甲说，“刚做出来时像太阳，可一旦上了战场，就成了刀剑的靶子。”阿远摸了摸自己的甲胄，忽然觉得那层金箔不再耀眼，反而像一层薄冰，随时会裂开。
几年后，阿远随军出征吐蕃。战场上血肉横飞，敌人的箭矢射在黄金甲上，发出刺耳的尖叫。他挥舞长矛，却看见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，铠甲被鲜血染成暗红，像烂掉的果子。当最后一支箭射中他的肩膀时，他终于明白李叔的话——黄金甲是荣耀，也是枷锁，它让人生，也让死变得格外沉重。
战后，阿远拖着伤腿回到长安。城门依旧挂着黄金甲的旌旗，可街道上多了许多孤儿寡母，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敬畏，只有空洞的绝望。阿远走到李叔的铺子前，却发现老人已经去世，桌上摆着他未完成的铠甲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：“愿天下无甲。”
暮色再次笼罩长安时，阿远站在朱雀门前，望着满城的黄金甲。那些曾经闪着光的甲胄，如今有的挂在城楼上生锈，有的埋在战壕里腐烂，只有风还在吹，带着桂花的香气，和金属的腥味。他忽然笑了，笑出了眼泪——原来最珍贵的不是黄金甲，而是那些藏在甲胄后面，活着的、痛着的、爱着的人。
风掀起他的衣角，阿远转身走向远方，背影融入渐浓的暮色。而长安城的上空，仍有金色的光在流动，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，提醒着所有人：所谓盛世，不过是无数个平凡的日子，被镀上了黄金的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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