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风裹挟着豆浆香气钻进黄金大厦的玻璃幕墙缝隙时，老张正蹲在旋转门旁擦地砖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摩挲过大理石表面，触到一处浅痕——那是十年前暴雨夜，一个醉汉踉跄撞出的印记。如今那道痕淡得几乎看不见，可老张记得清清楚楚，就像记得自己刚来这栋楼当保安时的模样：三十岁出头，头发乌黑，腰杆挺得笔直，总盼着能爬上更高的楼层。
那时黄金大厦刚落成，外立面贴的是进口金箔，在阳光下亮得晃眼，成了市中心的地标。老张站在门口迎宾，看西装革履的老板们踩着锃亮的皮鞋走进电梯，听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“哒哒”的脆响，像在演奏一首属于都市的交响曲。有次他帮一位女士拎行李箱，对方递给他一张名片：“以后缺钱就来找我。”那张印着“投资顾问”的名片被他夹在笔记本里，直到搬家时才扔掉——原来所谓的“机会”，不过是别人随口的客套。
中午十二点，写字楼里的人潮涌出来，黄金大厦底层的咖啡馆飘出焦糖玛奇朵的甜香。穿OL装的女孩们抱着文件挤进电梯，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的疲惫；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车流中，车筐里的餐盒盖子被颠得“啪嗒”响；还有个穿运动服的男人举着手机边走边喊：“合同必须今天签！”他的声音混在嘈杂的车鸣里，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，激起一圈圈涟漪又很快消散。老张靠在岗亭门口抽烟，看着这些形色匆匆的人，忽然想起自己儿子当年也在这栋楼里实习，穿着廉价的衬衫，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头到凌晨。后来儿子辞职去了南方，说“这里的空气太闷了”。老张没说话，只是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——有些话，不必说出口。
夜幕降临后，黄金大厦成了发光的巨人。顶楼的酒吧里，音乐震得玻璃微微颤动，红男绿女抱着酒杯跳舞，笑声传得很远；二十三层的办公室还亮着灯，键盘声噼里啪啦，像一群蛐蛐在叫；就连地下车库的卷帘门都还没拉下来，保洁阿姨推着垃圾车经过，塑料袋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。老张巡逻到二十二楼，透过安全门的玻璃窗看见里面有个年轻人趴在桌上睡觉，电脑屏幕还亮着，显示着未完成的报表。他轻轻叹了口气，把外套脱下来搭在那人身上——这衣服是他女儿去年买的，说是“爸爸穿上年轻十岁”。
上周清理消防通道时，老张在储物间里翻到一个铁盒子，里面装着泛黄的照片：九十年代的黄金大厦还在建设中，工人们戴着安全帽，汗水浸湿了衣衫；竣工仪式上，市长剪彩，礼花绽放，人群欢呼雀跃。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：“献给所有建设者——未来会更好。”老张把照片重新放回去，关上储物间的门。他知道，这栋楼里藏着的不仅是钢筋水泥，还有无数人的青春、梦想，甚至眼泪。
此刻，黄金大厦的灯光依旧璀璨，像一盏不灭的灯塔，照着城市里每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人。老张摸了摸口袋里的降压药，抬头望向天空——云层很薄，月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在他脸上，竟有些温柔。他想起年轻时也曾幻想过“更高的人生”，可如今站在这里，看着人来人往，忽然明白：所谓“黄金”，从来不是墙面的金箔，而是藏在平凡日子里的那些坚持与热爱。
风又吹过来，带着远处便利店的烤肠香。老张笑了笑，继续擦地砖。他知道，明天太阳升起时，黄金大厦又会迎来新的一天，而他也还会在这里，做那个守着时光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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